沉迷原神,开始搞公钟~
他感到困倦,动动手指让武士离开,侧躺下来,独自守着这间寂静的涂笼,鼻尖嗅着清淡的蔺草香气,不知不觉,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。
自继位族长以来,他日夜操劳,殚精竭虑,很久没有像这样安睡过了。
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。
依然是过去的回忆。
梦中的时间点,比在一目连的幻境中看到的,又向前推进了几年。
梦里的白衣武士依旧张狂自负,可眉宇间已经褪去了青年时的浮躁,他的唇角常挂着嘲讽的笑,被源氏长老们当面诋毁也不再急着反驳,天大的事砸下来,都是一副尽在掌控的从容态度。
鹰派的阴阳师,不见天日的时候,知道把翅膀藏着。
那时他已发动了多场妖魔退治,战功斐然,在这座暮气沉沉的源氏宅邸,一个消息不胫而走,说这位源氏最出众的阴阳师,将用他残忍的手段和蓬勃的野心,带领家族兴旺昌盛,成就丰功伟业。
……最后,死在大江山鬼王的手中。
他心生嘲讽:“无稽之谈。”
即便预言揭示了他悲惨的“结局”,可家族的势力却在那一年悄悄发生了变化,越来越多的人,出于恐惧也好、敬佩也好,在他强大的实力面前选择了臣服。他党羽众多,羽翼渐丰,身着白色甲胄,在家族议事时最晚出现,用傲慢的语气,慢吞吞地说话,那些蛀虫似的老家伙脸上蒙着灰,气得两眼冒火,也只能憋住了听。
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关在神社、受尽折磨的青年。
他在那个时候,像长老们展示了鬼切的实力。
那天的家族会议上,他在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所谓的“侍神”计划之后,懒洋洋地说:“我要退治大江山。”
“出来吧,鬼切。”
强大的力量、绝对的服从、疯狂的战意,“鬼切”这个名字,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宅邸,被邪神控制了百年的源氏家族弥漫起恐怖的气氛,从恐惧深处,又焕发出一丝忐忑的活力,如春草破雪而出。
到处都能看见侍女们在角落里窃窃私语,仆人们惊慌不安,武士们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,大风暴来临前的沉闷空气,隐约能嗅到血的气息。
那个时候,安置“鬼切”的刀架,并不在他的寝殿,而是一处靠近演武场的角楼,他志得意满地向众人宣告:“此刀是我源氏的重宝,将随我一起,带我们的姓氏重回巅峰。”
他的追随者们敬畏地望着刀架上的黑柄金月,齐声起誓:我们将追随赖光大人,在源氏重宝的护佑之下,斩尽恶鬼,扶正大义,向死而生。”
源赖光发出狂傲的大笑,笑着笑着,面容渐渐沉郁,暗红的瞳孔透出寒意。
“自古光明与黑暗共生,最光辉的地方藏着最深重的邪恶,这把刀有一个致命弱点,若稍有不慎,也将招致毁灭。”
一个微小的声音从人群深处响起:“传说这把刀煞气极重,能庇护主人,却也将反伤其主……”
在场众人无不惊恐,慌慌张张地寻找声音来源。
源赖光不以为意:“此刀有我的封印,我已经在角楼四周布下结界,众多妖兵看守,若它有任何异动,将先其一步,让它尝到背叛的下场——”
他吩咐道:“都退下吧,我累了。”
鬼切外出未归,空旷的刀室,只剩下源赖光一个人,他望着铮亮的刀刃上投出的自己的倒影,低低道:“鬼切,你太强了,强的让我不安。”
他发出磔磔狞笑:“别人都将你视作重宝,只有我知道,你的来历……”
“再完美的契约也会有破绽,还不够,还不够,待我实现理想,等一切尘埃落定,若我找不到让你永远服从的手段,我也会将你亲手毁去……”
他爱惜的用手指从刀身抚过,温柔的语气藏着阴谋:“出身微贱的妖怪啊,看在当初救命之恩的份上,我会轻一些,你将带着武士的荣光,像盛放的樱花,为我源氏牺牲。”
“这将是你作为我最得意的杰作,最好的结局。”
那一日的训练持续到了深夜。
在鬼切近乎完美的斩杀了所有的试炼恶鬼之后,源赖光带着高深的笑,从暗室放出一只陌生的妖怪。
“从逢魔之原带回来的怪物,凶恶嗜杀,擅长化形,我用了不少手段才让他顺从,今日正好做你的试炼之物。”源赖光突然下令,“鬼切,动手吧。”
“是,主人。”强大的兵器低垂眼睫,眼角的泪痣随烛火的光影明明灭灭。
他略微抬起眼皮,在妖怪的身上一扫,怪物体型硕大,身体布满脓泡,虽然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蠢样子,却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浓烈妖气。
一如他最厌恶的妖怪的模样,丑恶、凶残、愚蠢,只知道毫无目的的互相厮杀,这样低贱的存在,却时刻威胁着平静安宁的京都城,令他高洁的主人心生困扰——
他突然出招,动作如风一般迅猛,看似瘦削的身体在一刹那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战力,电光火石之间,雪亮的刀影已逼到妖怪跟前。妖怪感受到杀气,发出含混却兴奋的低沉战吼,挥舞壮硕的手臂,将妖力凝聚的“山峦”压向鬼切!
黑衣武士速度更快,他瞬间发力,又瞬间变招,刀刀指向要害,妖怪的头颅随着他的移动缓慢转动,鬼切冷冷道:“太弱。”
鬼影闪!
武士刀劈开黑暗,血光耀目,要将那丑陋的躯体斩做两半!
鬼切凌空而起,交错的瞬间,妖怪突然化形——那丑陋的身体消失了,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,白发垂肩,面容冷峻而严厉,一尘不染的白衣映照火光,仿佛连黑夜也为之退避——是源赖光!
被多年的杀戮磨砺的无比冷漠的瞳孔募得一收,“主人?”
那不是源赖光,鬼切用余光看见他真正的主人正站在一侧,带着戏谑的神情欣赏这场对决。可他依然犹豫了,面对主人的幻象,全身的力量猛地凝滞,刀慢了一分,也偏了一分。
生死之战,成败只在一念之间,无处宣泄的力量炸雷一般在他体内引爆,失控的灵力乱冲乱走,几乎将他的胸膛震碎!
他忍着剧痛,撑着刀半跪在地,看看面前的白影,又错愕地望向主人。
源赖光哈哈大笑:“鬼切,你已经足够强了,老生常谈的练习太过无趣,今天送你一份新的礼物,好好享受。”
确定了幻影并非主人,鬼切冷静心神,淡漠的眼睛再起杀意。
那妖怪也适时变回了本体的模样——口角流涎,凹凸不平的圆硕头颅,只有一只浊黄的妖目。
鬼切低喝:“戏弄我的妖怪,给我死!”
他举刀横斩,长发疾扬,被激怒的身体愈发迅捷,铮铮几声刀鸣,已将怪物打的节节败退,黑柄金月刀被高高擎起,只待奋力一击!怪物濒临绝境,再度化形,鬼切眼前白光一闪,只见源赖光手持长刀,如天神一般挡住他的去路,厉声呵斥:“鬼切,你要伤害主人吗?”
鬼切如遭雷劈,进攻之势再次放缓,源赖光的声音远远地从另一侧响起:“犹豫什么,杀!”
“别像个废物!”
鬼切的额头渗出汗珠,他咬着牙:“我不会让主人失望!”
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,汗水淌进眼睛,阵阵刺痛,模糊的视野里,白衣武士的幻影反倒显得真切,他看见主人,他崇尚、敬仰、无比信任的主人正持刀与自己搏杀,毕竟是妖怪的骗术,“主人”刀法拙劣,脚步虚浮,可他就是还击不了,被打得步步后退,双腿抖的几乎无法站立。
源赖光的声音透出失望:“太脆弱了。”
鬼切发出困兽的咆哮,左眼的笹龙胆契纹如同灼烧般赤红,他用尽全部意志向主人挥砍,可他屈从本能的闭了眼,刀锋擦着幻影的左袖掠过,只击中了空荡的风。
心脏仿佛要暴裂一般剧痛,他再也支持不住,重重跪倒,仰头喘息——
护主之刀,宁愿自己灰飞烟灭,也不肯伤及主人分毫。
他感觉到脑后刀风凛冽,白亮的利刃已斩向他的脖颈,生命的尽头,心里竟倏的一轻。
没想到,他在演武场踏着无穷无尽的恶鬼才获得的强大力量,今日却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尽数交回。
“急急如律令——”低沉的咒音突然响起,是主人!
预料中的死亡并未到来,源赖光两手结印,干脆利落地将恶鬼封入结界,那丑恶的妖怪蹲在缚笼之中,不甘心地瞪着苟活的黑衣武士。
源赖光拉起鬼切,没有多作评判,也没有给他平复的时间,用冷漠的声音教导他:“鬼族中不乏擅长化形和伪装之辈,你要学会分辨,不能因为是我就放松警惕。”
“再来,战到你能自如应对为止。”
他释放了妖怪,鬼切抹去脸上血迹,持刀再次投入激战。
在过去的斩鬼训练中,他也曾落过下风,可凭借极高的悟性和不服输的战意,他总能在最后关头扭转败局。只有这次,他彻底陷入了困境。
随着对对手的了解加深,怪物的化形一次比一次精妙,一次比一次更能击中他心底的软肋,即便他在源赖光的指点下坚定心志,可每到决杀时刻,都忍不住心生动摇,被怪物反过来死死压制。
战况愈发惨烈,他的手臂、后背和小腿都横亘着刀伤,多处深可见骨,身上的武士服残破不堪,他双眼赤红,发梢滴血……
心理和身体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,他精疲力尽,死死握住刀柄,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。
“我会成为……我会成为……源氏的利刃……”他断断续续的说,摇晃的视野中,白衣武士的幻影驱之不散,一时讥讽他的软弱,一时又怒叱他的不敬——
“够了。”源赖光道,“到此为止吧,鬼切。”
他一扬手,将将妖怪再次封印,停止了残酷的训练。
他望着鬼切的败相,没有如往常一样出言讽刺,也不再故意刺激他的战意,声音低沉而温和,像一位稳重的前辈。
“是我冒进了。”他淡淡道,“鬼切,不是你太脆弱,是我考虑不周,这本是为人类武士设计的训练,不适合天性忠诚的刀灵,我再去研究一下,下次换个内容。”
他朝鬼切伸出手,鬼切温驯的闭上眼睛,让源赖光的手指按上他刻着家纹的左眼。
源赖光道:“别强撑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
脚步声渐行渐远,空旷的演武场一片沉寂,只剩最后一盏昏黄的灯火,影影绰绰,笼罩着黑衣武士棱角分明的脸。
鬼切双膝触地,缓缓伸出颤抖的手,挣扎许久,再次握住了本体刀冰凉的刀柄。
被血浸润的武士刀光滑而沉重,他的眼神赴死一样决绝,望向关押着怪物的暗室入口。
“我不会让主人失望。”他低声重复,“斩尽天下恶鬼之刀,永远不能,让主人失望。”
寂静的夜笼罩了这片鸦飞不过的广阔宅邸,高高的檐角,挂着一轮诡异的红月,不知过了多久,东方露出一线银白,天快要亮了。
熟睡中的源赖光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,他披着寝衣,刚要责骂打扰他睡眠的大胆之徒,却被赶来的源氏阴阳师慌张的脸色吓了一跳。
“赖光大人,鬼切大人他——”
不等他说完,源赖光已经掀开被衾,趿上鞋履,“在哪?”
来客深深跪伏:“演武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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